十月十五日，恩銘像往日一樣，在靜靜的看著桌子上的地圖，吳斌忽然拿著電報跑進來，表情極為僵硬。

恩銘剛想要問吳斌發生了什麽，便聽見吳斌帶著哭腔說道：“師座。”

恩銘註意到吳斌手裏的電報，難道出了什麽事了？恩銘的表情忽然變的嚴肅，問道：“出什麽事了？”

吳斌仿佛一瞬間喪失了語言能力，說不出一個字來，恩銘心裏一驚，完了，出事了，恩銘急忙搶過電報來看，看見電報的一瞬間，恩銘整個人楞住了，他終於知道吳斌為什麽那麽難過了，蕰藻浜失守了，桂軍的幾個師全軍覆沒，這也就是說，大場成為上海市區外的最後一道防線了。

打來打去，打了這麽久，幾十萬大軍上了戰場，死了十幾萬的將士們，破碎了十幾萬個家庭，可最後，還是這個結果。

恩銘無力的放下電報，他一句話也不想說，他累了。

看見恩銘的樣子，這是出什麽事了？吳斌這樣，恩銘也是這樣，難道又有什麽不好的消息傳來嗎？勝利不放心的叫道：“恩銘……”

恩銘沒有說話，把電報遞給了勝利，蕰藻浜失守了，勝利終於明白了恩銘和吳斌的反應為什麽這麽大了，他們的處境更被動了，勝利的表情有些嚴肅，“恩銘，你……。”

恩銘擺擺手，示意勝利自己沒事，可他的聲音卻透露出他的憔悴，他的失落。“我想要安靜想想，你們先出去吧。”

勝利還想說些什麽，就被吳斌拉住了，吳斌低聲說道：“師座最近心裏很壓抑，我們先出去吧。”

勝利不放心的說道：“可是……”現在這個時候，可不是恩銘感情用事的時候，他是全師的精神支柱，他現在一刻也不能倒下，這就是他的宿命啊。

吳斌堅定的說道：“參謀長，你要相信師座，他是個有分寸的人。”

“這……”勝利回身看了看恩銘瀕臨崩潰的樣子，也只得重重嘆了口氣，“唉……”轉過身跟著吳斌出去了。

房間裏只剩下自己了，恩銘的眼淚忽然落下來，隨後，他失聲痛哭，這些年來，他一直在打內戰，最開始的時候，跟陳炯明打過，跟孫傳芳打過，後來啊，他跟晉綏軍打過，跟川軍打過，跟桂軍也打過，這些年中，他還跟共產黨交過好幾次手，可再怎麽打過，到底還是中國人，現在都在抗日，不管以前怎麽打的你死我活，現在都是自己的兄弟，很久以前，他都沒有想過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可以跟他們一起抗日，因為去年的西安兵變，三十六師甚至是和東北軍一起開赴前線的，當年那般對立又能怎樣？依然不能阻擋大家成為抗日的戰友，現在忽然聽說他們就這麽沒了，恩銘這心裏說不出的難受。

恩銘的壓力太大了，戰況越來越不利，羅店的反覆失守，將士們的不斷陣亡，他已經幾次都快要撐不住了，桂軍的兄弟們的死就是壓倒恩銘的最後一根稻草，他的情緒終於爆發了。

勝利聽見房間裏恩銘痛哭的聲音，剛開始勝利還坐得住，但是隨著恩銘的哭聲越來越撕心裂肺，勝利終於坐不住了，擔心的想要進去安慰恩銘，恩銘這些年看似順風順水，可他其實很不容易，他想做的事情都沒完成，從九一八開始，恩銘就一直想要抗日，等了六年了，可是結果卻是國軍的不斷失敗，現在桂軍還傷亡這麽慘重，這要恩銘心裏如何能受得住啊。

吳斌一把拉住勝利，說道：“參謀長，師座這心裏難受，這段時間以來，他承受了太多的壓力了，咱們的兄弟死了，桂軍的兄弟死了，無數的將士都死了，可國土還是沒有守住，他心裏難受，你就再多給他一點時間吧。”

勝利說道：“我知道，你說的這些，我都知道，但是現在是特殊時期，恩銘跟你我不一樣，他身為師長，要擔負的東西遠比我們要多，這個時候，他一定要保持冷靜，千萬不能感情用事，將士們，都還在等他的指揮。”

吳斌說道：“放心吧，參謀長，師座只是心情不好，他很快就可以調整過來的，師座他知道他的責任，不會感情用事的。”師座的血是熱的，可是這個時候，他的頭腦卻是冷靜的，他不過是一時熱血沖上了頭腦，變的這麽感性，可理智最終會讓他的頭腦冷靜下來的。

勝利說道：“恩銘是咱們師的精神支柱，大家在精神上都在倚靠這著他，這壓力太大，恩銘到底是被壓垮了，要是大家都聽見了恩銘的哭聲，還不知道大家心裏會怎麽想？”

吳斌看了一眼指揮所，笑了，回過頭來看著勝利，說道：“這才是他啊，這才是咱們三十二師的師座啊，他不是一塊石頭，而是一個真實的，有感情的，有血有肉的熱血軍人，就是因為他是這樣的一個人，我們才願意跟著他。”金無足赤，人無完人，正是因為師座有這些缺點，他才真實，才鮮活啊。

第二天，恩銘果真像吳斌說道一樣，他很快就調整過來了，如果不是因為一夜未睡而雙眼通紅，完全看不出他昨天的失態。

恩銘深知，大場的形勢不容樂觀，羅店的形勢也好不到哪裏去，這個時候，自己千萬不能倒下，可就在這時，他忽然接到陳長官的命令，叫三十二師撤下了，叫其他部隊換防。

淞滬會戰沒開始多久三十二師就在這裏，怎麽忽然叫自己換防？除了昨天的事，難道又有什麽不好的消息嗎？

恩銘心裏暗暗擔心，在這麽重要的時刻，到底是出了什麽事要把自己換下來，現在換防是件很發雜的事，要是被小鬼子發現了，很有可能會被小鬼子鉆了空子，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，思前想後，恩銘說道：“接軍部的電話，就說我有急電。”

沒過多久，電話那邊就有了回應，是羅長官的聲音，羅長官那邊軍務繁忙，能接自己的電話已是不易，恩銘也沒有廢話，開口便問：“羅長官，我們在羅店這裏守得好好的，怎麽說換防就換防，我們還能堅持，要不把人換到更需要的地方吧。”

羅長官說道：“你說的是大場吧。”

以現在的情況來看，大場遠比羅店的處境要危險，這也是恩銘一直都想不通的原因。

羅長官嘆了一口氣，繼續說道：“恩銘，我知道你的意思，羅店需要你，可是現在有一件事非要你去辦不可，要是我能想出有更好的人選，也不會同意在這個時候把你換走，這是中央的意思，是委座的命令，難道你要委座親自給你電話？”

是中央的意思？那會是什麽事？恩銘急忙說道：“學生不敢在這個時候煩擾校長，羅長官有什麽事盡管吩咐恩銘，恩銘自當盡力。”

有了恩銘這句話，羅長官說道：“恩銘，說句實話，打仗就是需要錢啊，這件事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，淞滬會戰已經打了兩個月了，好多部隊一直都沒錢發餉。”

恩銘已經有兩個月沒有發餉了，在戰場上，他一直想著怎麽守住陣地，早就把發餉是事忘了，他有又不是為了那點軍餉才來的，他有不缺那點餉錢，況且，在這裏也用不到錢啊。

不過羅長官剛一開口，恩銘已經知道中央為什麽把自己換走了，恩銘聽陳長官繼續說下去，他說：“軍人發不出餉也就算了，畢竟他們都不是為了這點軍餉才來的，但是物資總是要錢的，上海是全國的錢袋子，思來想去，在上海，你的身份最合適，不管是軍費還是軍需，你之前辦的都很漂亮，況且，你的隊伍現在也吃不消了，也該休整一下了。”恩銘的身份特殊，自己是國軍師長，又是林家的少爺，夏家的女婿，這幾個身份，不僅是上海，就是在全國，哪個人還不給幾分薄面，可是那是在從前，現在的上海，華人區已經是廢墟了，很多工廠也都被炸毀了，這差事，談何容易，恩銘想要做好的話，並不比守在羅店簡單。

羅長官說道：“恩銘啊，我知道你心裏不願意，但是你別小看籌集軍費和軍需的事，都說兵馬未動，糧草先行，打仗就是打錢，就是打物資，天已經開始要轉涼了，這仗還不知道要打到什麽時候，難道要將士們在冬天的時候也穿著現在的衣服嗎？你要辦的事情很緊急，不是無關痛癢的小事，林長官親自給我打的電話，說是委員長親自點到你的。”

恩銘說道：“長官放心，恩銘一定盡力。”

其實恩銘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能籌到多少錢，當初自己在上海的時候街道上已經有很多抗日團體了，可是這都打了兩個多月，上海的有錢人大概都走了，自己家裏，夏家，還有一些和林夏兩家有生意往來的人應該都能籌到一些，可是能有多少呢，國軍節節敗退，這錢早就轉移了，至於軍需，恩銘就更犯難了，上海現在打成這個樣子，閘北，虹口自己走的時候就被轟炸的成廢墟了，現在還指不定是什麽樣子呢，上海現在能不能自給自足他都不敢保證。

恩銘剛一放下電話，勝利就馬上問道：“怎麽樣？羅長官怎麽說？”

恩銘看著勝利，輕聲說道：“做好準備，等到換防的部隊一來我們就撤走。”

吳斌急著問道：“師座，怎麽說換防就換防了，到底為了什麽啊？”

恩銘苦笑了一下，說道：“你忘了，咱們已經兩個月沒有發餉了。”

吳斌疑惑的看著恩銘，霎時明了，現在應該不僅僅是發不出軍餉了，其他方面的物資怕是也出現問題了。

勝利嘆了一口氣，對恩銘說道：“所以叫你去想辦法對不對，也是，在上海，你去辦這件事最合適不過了，只是不知道換防會不會被小鬼子鉆了空子，畢竟這裏一直都是咱們守的，這裏的情況他們不了解，忽然有大規模的人員變動，我怕……”

恩銘說道：“相信他們吧，咱們來的時候不也不知道這裏到底怎麽樣了嗎？再說，咱們都已經補充三次兵源了，這戰鬥力越來越弱，要不是有其他部隊一起守著，咱們估計也早就守不住這裏了。”

勝利點點頭，不再說話，已經補充三次兵源了，戰鬥力越來越弱，他們堅持的很吃力，其他的部隊應該也一樣吧。

恩銘終於回到上海的市區了，恩銘家在法租界，那裏看不出什麽戰爭的跡象，可是一出了租界，整個市區被炸的面目全非，比自己走的時候還嚴重，這裏的日子也不好過啊，恩銘心裏暗暗的嘆息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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